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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作经:我的抗美援朝

新即墨 新闻    时间:2022年08月08日    来源:新即墨


  讲述人简历:
  秦作经,北安街道秦家庄村人。1934年出生,19岁入伍,1953年6月赴朝作战,志愿军67军201师601团1营2连战士、班长。1952年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,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1957年5月复员。

  我当兵那年才十七岁,谎报了年龄,冒充十八岁,能遂心愿当上兵,全靠我奶奶的支持。我爷爷走得早,父母都是“八路”的联络员,他们在胶南做秘密革命工作。后来叛徒告密,双双被“还乡团”祸害了。我记得那是1947年,父母双亲走的时候都才三十来岁,俺姊妹们就成了没娘孩子。
  遭难那年,我十一岁,二弟七岁,下面一个妹妹也不大,最小的弟弟才七个月。我十三岁就跟奶奶种地,老人家拉扯这么些孩子,你想想得吃多少累?万幸赶上了解放,共产党给穷人当家作主,分给地,分给牲口,赶着姊妹们也长大了,日子一天天才好起来。
  1950年冬发生的抗美援朝全国关注,咱刚建国,美国人就找上门来了,怎么办?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!年轻人就应当听毛主席的话,听从政府召唤,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。那年正月,我们新兵披红挂彩,穿上新崭崭的棉装,比过年还“欢气”嘞!我记得那时候即墨古城城墙还没拆,我们早晨列队去城墙上跑步。在即墨城、火车站都有欢送的群众,真是人山人海,彩旗招展呐。从蓝村出发,坐上“马笼车”去热河省平泉县(今河北承德平泉市)再搞训练。发给新兵的枪械很简单,是又老又旧的“汉阳造”。战友们一边训练,一边学习,一边了解国内、国际形势,增长了许多见识。
  两个月之后,新兵团开拔到辽宁安东(今丹东市),准备过江入朝。出发前,改换了单装。从热河平泉到东北安东,心情就开始激动了,路上,指导员、教导员发动大家写请战书、决心书,还在火车上唱歌、演节目。那天傍晚,火车过鸭绿江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,不停地唱歌,唱“雄赳赳,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……”排长吆喝:“同志们,唱九遍,唱完九遍就到朝鲜啦……”
  趁着热乎劲,排长又鼓动说:“怎么证明咱是中华好儿郎?狠狠打击美国侵略者,向祖国报功!”哗哗哗,掌声就响成一片!在车上,老兵还给我们讲笑话,嘲笑美国人胆小鬼,说他们趴着不敢露头,用绳子拴着机枪枪栓,抖擞绳子射击。咱志愿军呢,军号一吹,端起冲锋枪,个个就像小老虎一样,猛冲猛打。说归说,笑归笑,打仗可不是请客吃饭,也不都像电影上演的那样。俺上朝鲜战场那会儿,条件比早期老大哥们那会儿好多了,吃的、用的和武器配备都比以前充足和正规。1950年38军刚上来的时候,吃老大苦了。那些老兵都是咬钢嚼铁的硬汉子,冲锋陷阵一个顶八个,但是条件差嘛,伤亡也很大!尤其是东线九兵团宋时轮的部队,前三次战役打长津湖,冰天雪地,缺衣少粮,条件太艰苦啦,战死冻死的战士太多啦,但是,他们用牺牲给后来的战友铺开了胜利的道路。
  接下来的十几天行军,我们白天隐蔽休息,利用夜间行军。每个人发了一块雨布,也防雨也当盖挡。其实有块雨布防雨也有限,朝鲜的鬼天气真“泚毛”,不停地下雨,你生不得气攒不得火,就这么“豁”上,雨里水里滚沾吧,累极了站着也能睡觉。
  到了目的地,我补充在67军201师,先分配我在炮师当公务员。当公务员要政审合格,必须是积极分子,思想要红,作风正派,还要机灵听话腿儿勤快。我在家干过民兵、青年团员,政审没问题,我年龄小,也活泛,很愿意跑腿儿。公务员属于后勤岗位,活儿很杂,首要任务是为首长服务,兼着做通讯员工作,下山背水、送饭,去一线阵地送信。其实,在朝鲜战场,没有前方后方的严格差别,每个人包括首长都一样面临着炮火危险。
  一个月后,我调到601团1营2连,参加对李承晚部队的大规模夏季反击战。
  那天晚上,天气闷热,部队悄悄上了阵地,对面敌人是李承晚的一个营。战斗哪分白天黑夜,敌人白天攻击多,我们志愿军善于夜战。咱从小到大受过很多苦,但是打仗的苦真没有经历过。一上阵地,我挺紧张的,首长肯定也看出来了。在战斗间隙,营长问我:“‘小鬼’,害不害怕?”我没回话,盯着营长看。营长笑着说:“我带你,你跟着我跑,咱去看看阵地。”我紧跟着营长“腚”后,弓着腰跑,跑!跑!跑!跑这边,再跑那边,阵地上一片火红,炮弹“呼通呼通”地响。你别说,跑过几趟胆气就大了,再就忘了什么叫紧张了。两个月的阵地战下来,我觉得自己长大了,满脸尘土黑咕滥糟,也像个老战士了。
  志愿军也置上了大炮,是苏联支援的喀秋莎大炮。敌军哪寻思咱还有这么歹毒厉害狠的家什儿?不过,咱整体火力还是不够,制空力量单薄啦。最大的威胁还是美国飞机,敌人飞机多的时候密密麻麻的,在你头顶上旋过来旋过去,有时候白天来打旋,晚上来轰炸。有一次,是个傍晚,我听到轰鸣声特别大,惊天动地的,天来,就像夏天的蜻蜓,密压压的,“嗝嗝漾漾”的。我忍不住从坑道里探出头来,想看看是什么情况,冷不防,即墨老乡战友余方海一把把我“捽(zuó)”回来,他朝我喊:“真大胆,飞机就来啦,敢出去,太危险啦!”余方海的连队刚从前线作战换防回来,他熏得像个鬼样的,我好一顿仔细看才认出他来。他说:“小秦,俺连打残了,全连囫囵个的就回来八个。”我看见他,说到后面嘴都“瘪跀”了,像要哭出来。
  炮声响了很长时间,山崩地裂一般。炮声停了一会儿,出来一看情况:真是惨不忍睹,工事炸得稀巴烂,炮兵损失也挺严重,不少炮兵战士炸飞了。衣裳、被服、血乎乎的胳膊、炸断的大腿散在山坡上,挂在树枝上。这些血淋淋的镜头,我一辈子都忘不掉!
  后期,我们的炮兵增量配备高射炮,专打敌机,防空力量大涨。67军炮师的战绩很好,经常有战报消息说打下来美国飞机。美国的飞机以前低飞对志愿军“查户口”,经过高射炮打击,现在胆怯了,只能拉升高度,这对步兵的威胁小多了。
  炮师主要任务是协防、配合步兵,攻击敌人阵地,打碉堡、扯屏障。中美停战之前的一次战斗,炮兵和步兵就配合很好。战前,67军制定了严密的步炮协作计划。那次是搞了个麻痹战术,计划第四天晚上8点发起总攻。第一晚,每门炮一次打四发炮弹,打一会儿就停下来,给敌人增加紧张气氛,就算完成了任务,这个空档步兵也不攻。第二天晚上又来这一套,打一阵子炮就停下来,步兵还不攻。一连三个晚上都是这么不急不慢“仰达骚”的。这个设计奏效了,敌人麻痹了。好家伙来,第四天晚上来真格的了,8点整,“呼通呼通”这个炮就停不住了,震天动地,从山脚排到山顶,敌人的钢丝网、地雷区、碉堡群大部分都毁了。炮火一停就是信号,排山倒海的攻击开始了,步兵成群结队狮子上山一样,个把小时就拿下了山头。这次咱的伤亡相对比较少,但是,我也看见不少战友负伤,也有的抬到半道就牺牲的。
  我干通讯员的活挺多,也成了内行。通信联络都使用暗语,比如说炮弹叫“黑豆”,子弹叫“花生米”。通信内容涉及部队番号时,就用“老吴”“老李”“胖子”或者指挥员的“雅号”代替,涉及阵地、高地、地名时就用“离‘老吴’东面或者西面多少里”来代替。普及无线电设备前,志愿军主要是通过运动通信和简易信号联络。在战斗中,通信员要跑步到各单位传达口头或文字命令。在上甘岭牺牲的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,就是一名通信员。连和排之间的通信联络,还有一种小铜哨,个头不大,声音很尖,指挥协调排、班、小组行动非常有用。电影《上甘岭》里面,通信员、岗哨战士用这种小铜哨联络阵地上的战士撤回还是冲出坑道。别小看了军号、喇叭、哨子,真把美国人搞懵了。
  停战之后,67军还驻在朝鲜。这段时间,生活很充实,也很简单,津贴不舍得花,可也没大有地方花。不打仗了,伙计们都往家里写信、寄钱。我记得最多一次我往家里寄了八十块钱,八十块钱不少啊。1954年春,部队奉调回国,朝鲜人民热烈地欢送。哎呀来,欢送仪式搞得真热闹,他们搞那些花样儿真多啊!朝鲜人手巧,弄些白纸,剪了一个一个大花球儿,在火车车厢边儿展开来,明晃晃、白闪闪的,很大很漂亮。哎呀不容易呐,不管怎么样,不管咱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,志愿军在朝鲜是打出了煞威,受到尊重也是理所应当嘛。
  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再过鸭绿江,回到了祖国,回到了自己的家乡。火车拉着我们向南走,一直回到山东老家的胶南县。
  从1955年部队驻防胶南到1957年复员,这个期间我奶奶和兄弟姊妹几次到部队看望我。奶奶这时候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啦,她一看见我就落泪了,那是幸福的眼泪呀!一会儿,又抹着泪笑了,看到我在部队锻炼成长,成为一个解放军战士,她老人家哪能不欢喜呢!

  采访手记:
  这是一个和善、谦虚而又意志坚定的老兵,在他身上看不出少年艰难的痕迹。面对我的采访,他始终娓娓道来,不慌不忙。而讲到父母被杀害,也显得很平静。我总觉得那是一种境界,要自我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心静如水,波澜不惊?
  我想,这个老人给予他人的都是阳光和快乐。他对笔者嘘寒问暖,对老伴呵护有加。可以想象,回乡后的六十多年,在那些艰难的岁月,他把自己前半生的愁苦都掩藏起来,孝敬对他恩重如山的奶奶,提携他的同样受尽苦难的弟弟妹妹,养育大了自己的儿女。
  而作为一名老党员,我相信,他必定有一颗赤子之心,他一定会把2021年新获颁的“光荣在党50年”纪念章,在心底里作为最重的礼物去祭拜自己的烈士父母。 (傅中魁)